初春的傍晚,风还夹带寒意。踩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,恨不得把头缩进衣领的林忱狠狠打了个喷嚏。
缠绵了一天,困意却还不舍得离开。
打身前经过的路人个个在模糊的视线里走了形样,整个世界天旋地转。
“我说,你是老头吗?风一吹就要倒了一样。”
十步开外,奋力挥手朝这边呼喊的人影兴奋得像头一天上学的小学生。
“快点快点!”
不知何为疲倦的好事之徒。
林忱亦步亦趋地赶上,白了他一眼:“您倒是比我还来劲。”
“那是当然的,这可是在去见美女学姐的路上啊!不如说你这样才扫兴呢,就不能表现得再青春一点吗?青春!”
双眼仿佛被爱心占据的纪栈一昂首挺胸,以完全没搞清楚此行目的的口吻骄傲地数落道。
“青春”这个词从身为游戏宅的他嘴里说出,竟然充满了说服力。
“抱歉,俺无法理解。”
“嗯,所以活该你是只单身狗。”
“……”
有那么一瞬间,林忱想冒着冻死的风险挽起袖子,把书包砸在眼前这人的脸上。
而事实上,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,强迫自己无视身后紧紧追过来的噪音传染源。这样的家伙,越搭理他只会越来劲。
体育馆在操场的东侧,沿贯穿校园的蜿蜒小路走五分钟就到的角落,被几颗四季长春的榕树拱卫其中。
馆子中央是篮球场。
过了校队训练的点,此时只有几个活跃分子大汗淋漓地奔跑在塑胶场地上,不时能听见各种诸如“传过来”之类的兴奋喊声,把围观的群众也染得紧张起来。
“好热血啊。”
“……热血过头了。”
感受到与自己低调的生存法则格格不入的气氛,林忱怀着敬意抄远路,从馆子边缘兜了一圈,绕到馆子的另一端。
一处平时通常被校方当作演讲席的高台。
和上一次来时一样,充当场地的室内地胶垫,已经早早在高台正中央铺好了。
据说这还是这一任部长与学生会多次交涉的成果。只这一块破垫子就花了接近五百——学校报销——让人不禁感叹羽毛球这项运动实在太过烧钱。
场边围坐着不少人,清一色穿着队服,大抵都是社员。
虽然林忱一个也不认得。
而他们的目光也出奇的一致,并不看球,而是几乎全聚拢在同一个奔跑的人影上。
那也是现在正处在焦灼对局中的四名部员之一,位于左侧阵营的一位身材高挑、头发扎成团子状的女生。
“那就是郑颖学姐?”
“看就知道了吧。”
林忱指指周围不加掩饰的目光,无意冒犯地耸了耸肩。
男生姑且不论,连一众女生的注意力都能紧紧抓在手心,真是可怕的影响力。
他猫着腰,也悄悄打量起这位许久未见的前辈。
一张在同龄人看来较为成熟的脸,眼睑下颇富魅力的美人痣,以及尽管被满头的汗浸湿,也依旧绽放神采的大眼睛。
淡粉的运动背心服帖地拥在她濡湿的肌肤上,因汗水的吸附而略显紧致。即使穿着贴身的运动短裤,也不妨碍短裙随跳跃动作而微微掀起时,男生们整齐划一的紧促呼吸。
林忱再次翻了个白眼。
“哈!”
随一声激昂的暴喝,掉下一片羽毛的白球利索地砸入对手的场中。
“11比7,比赛结束!”裁判一本正经地宣判,紧接是如雷般的掌声。
郑颖喘着气走出球场,迎面递来了一块干净的毛巾:“辛苦了,打得不错。”
“小意思,接下来换你上咯~~”
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忙着来献殷勤的男社员,礼貌推回了那条毛巾,转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自己那条。
贴在额角的发丝伴随肆意的揉搓而更加凌乱。她简单擦拭完冰凉的脸颊,缓缓挪动步子,似乎在地面上找寻着什么。
那名男社员不死心地接着话茬:“你还能打吗,要不要下一场和我组双?”
“好呀,那你得先等一下……啊,找到了找到了。”
眼见那人兴高采烈地跑进球场热身,总算觅得片刻清净的郑颖拾起之前喝了一半的矿泉水。她一边拧开瓶盖,一边朝台下随意看了两眼。
“哎,那不是……”
大眼睛迅速眨了两眨。她来不及放下瓶子,挥舞手中的瓶盖高声朝出口方向喊了一声:“林忱——”
即将踏出体育馆的某人浑身一震,一旁的纪栈一则露出了然的笑容。
“我说了,没那么容易逃掉的。”
“轮不到你说!”林忱白了他一眼。
如果不是被这家伙强拽着不放,也许这会他已经躺在自家的沙发上,安详地睡上一个回笼觉了。
等林忱慢吞吞挪回台上,所有人的视线还是出奇的一致。
只不过这次是一致地落在他身上。
“有事吗,学姐。”
“你呀,来了也不说一声!”
郑颖微笑着凑上来,大有社长风范地拍拍林忱的肩膀。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汗流浃背,却没有一丝难闻的气味传过来。
这也是美少女的天赋吗?下次可以在小说主角身上用用看。
无视了四下针扎一样的目光,林忱没精打采地点点头:“你不是还在比赛吗,就没好意思打扰。”
反正来过就算露过脸了——这句他没敢说出口。
“只是练习而已,没那么夸张。”
郑颖抿嘴一笑。
确实,和传言中一样,不折不扣的大美女。
林忱看着面前和蔼可亲的学姐,脑中无端浮现出她穿上女仆装的样子。
比其他女生高出一截的身高,端丽的容貌。更重要的是,这位学姐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女仆独有的体贴和亲和感。
也许,学姐还挺适合扮女仆的?
“林忱?”
“啊、嗯,我在听。”林忱抹去失礼的臆想。
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,动不动就发呆。”
郑颖一副“拿你没办法”的样子,用拍框轻轻敲打脊背:“怎么样,来一局吗?让我看看你退步了没有。”
“那肯定退步了,不用比也知道。”
“别这么说嘛,来都来了。”
夜莺般的嗓音萦绕在耳畔,仿佛蕴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。
不妙。
林忱有预感,再不抽身离开,恐怕就没有走的机会了。
以及身边男同胞露骨的视线,凶恶得渗人。尤其是刚才跑来搭讪的那名学长,饱含的敌意连遮也不遮了,眼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。
明明自己才是躺枪的那个。
与枪林弹雨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面前这位学姐热切的双眼。
“就当是陪我打的,行吗?”
“……您刚才不是说要和那位学长?”
“哦,对哦。”
反应过来的郑颖呆呆眨了眨眼,思考了一下,转过头,对瞬间收敛了表情的那位学长挥了挥手,“刘晓易,你先找别人搭档吧,我陪学弟打两局!”
“诶,可我们刚刚不是说好……”被点名的刘晓易傻了眼,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。
“呀,让让学弟呗,让他来一趟可不容易。”
听见那头沮丧的长叹,林忱在心里替他默哀,也替自己默哀。
可怜的家伙。
说到这里,郑颖一边擦拭拍柄上微微濡湿的吸汗带,一边用教训的口吻转向林忱:“对对,接下来每周至少要来一次,知道吗?”
“哎——”
“禁止那种埋怨的语气!”她轻轻屈指一弹林忱的脑门,“这是学姐的、也是社长的指令,明白?”
“是……”
“声音呢?”
“是!”林忱不甘不愿地抬高音量。
“嘻嘻,这才对。”
郑颖举起球拍,做着简单的伸展动作。颇富质感的胸脯被运动衫撑得紧实,隔着被汗液浸透的布料,几乎能看见里衣肩带的轮廓。
林忱自觉地偏了头,迅速将视线挪开,余热似乎正顺着脖颈蜂拥上脸颊。
反观学姐那边,却仍旧温和地笑着,仿佛对此毫无察觉。
“怎么啦?”
“没,什么都没有。”
难道运动系的女生都没有害羞的概念吗?
倒是将他的丑态看了个精光的纪栈一,早已捧腹躲在他背后,笑得近乎岔气。
“诶,我记得你是……”
“学姐好,我是阿忱的朋友,以前陪他来过。”
对前辈,不、是对美少女的敬畏让纪栈一停止了憋笑,游刃有余地自我介绍道。
“喔,你好~~如果想试试挥拍的话,上场打一打也没关系喔。”
社团活动通常会允许外部人员参观。不愧是羽协的交际花,哪怕应付像纪栈一这样难缠的角色,也能自如地谈笑风生。
林忱揣着兜在一旁想着。
搞不好这两个人,相性其实还挺不错。
“谢谢学姐!不过没关系,能看到阿忱害羞的样子,我也不虚此行了!”
“……你给我闭嘴。”
把书包扔在置物架上,林忱头也不回地朝出口方向走去。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告诉他,再夹在这俩人之间,他只会被侃得连骨头都不剩。
三十六计,走为上。
“喂,阿忱你去哪?”
“上厕所。”
“哎,那我也……”
“你别跟来!”
走入阴凉的室内通道——也是连接北出口和馆内的封闭长廊,林忱疲惫得像是刚经历一场全中了知识盲区的考试。
“一会还得回去……看来今天是非运动不可了。”
和刚经历体育中考的初三不同,现在的林忱已经衰弱到小跑几步都能喘粗气的程度了。天知道自从进入一中以来,他的体育课都是在哪片小树林里混过去的。
世态炎凉,人心不古。
若非背书包去上厕所着实有些明显,他早一个人溜溜球了。
从卫生间出来,抖动湿漉漉的双手,僵尸般往回蠕动的林忱在隔壁一间大门紧闭的小房间前驻足。
富有节奏感的音乐从里头隐约传出,伴随错综复杂的脚步声。
“……这里原来还有间屋子?”
他头一次发现。
门上镶嵌着一块模糊的毛玻璃,没有门牌。出于好奇,他眯着眼,悄悄朝室内瞥了两眼。
几个穿着日系校服、扎着黑领结的女学生,正踏着活泼的曲调轻快地舞动。
Cosplay?
是漫研社的活动室吗?
仔细听了一阵,调子与最近网上很火的宅曲确实有些类似。
被刺眼的白炽灯晃到,少年用力眨了眨眼。不知为何,其中一个看不清的人有些熟悉,像在哪里见过。
“……多心了吧。”
正当他准备离开时,一声厉喝叫住了他。
“喂,你在偷看什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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